某日,我与A君闲聊。他问我是否见过野猪,我只告他未曾亲眼见过,只是听说过野猪身毛极硬,有很长的牙,特别凶狠,村里人都很怕它。他见我口中说出像“听说”这类的词,似乎便觉得不权威,也没有兴趣再问了。
至于野猪,我确实亲未眼见过的。然他这般问却勾起我童年时守夜稻的回忆来。在我童年的时候,大抵是因为稻谷的卖价很不错,村里的各家大都种了不少稻子。待入秋稻子成熟后,放眼于田野四处,尽是一片金黄。村里的人们便开始忙个不停,割稻杆、打稻穗,挑担回家,然后就在家院里摊晒谷子,待傍晚收了太阳,又须收起谷子……丰收的农忙时节,村里的人们就这么整天忙碌着,直到田地里所有的稻谷都收割完毕,挑回晒干、筛净,一袋袋地装进粮库里,一切才算告毕的。
成熟的稻谷长在田地里村里人是不放心的,一来是怕山中的野猪到田地里践踏稻杆,弄落稻穗;二来是担心外来的贼半夜里去偷割稻谷。于是,村里每户掌家的人都会在天黑后到自家稻田里看守未收割的稻谷,下半夜就回家休息。然野猪与偷稻贼却是贼灵的,等看守人已离去,就在下半夜行动起来。这样一来,村里人须得整夜的看守着才可妥当。于是,看夜稻的人大都在稻田附近的平摊角落处搭上个草棚,铺上稻杆,权当守夜稻的根据地了。为更好地守护稻田,守夜稻的人大都会带上铁盆及长的柴刀备用的。铁盆可吓走“夜访”的野猪,而长柴刀则是安全防护的武器,以防夜袭的偷稻贼和其他凶猛的野兽的。
那时我家里的日子过得很紧,父母亲省吃俭用供年长的哥哥在城里读书。为了增些家底,他们连续几年种了大亩的稻谷。
我家守夜稻的也只有我父亲了,母亲得在家料理收稻的事儿,喂哺家中的禽畜,况且母亲是女人,不适合守夜稻这类危险的事的。父亲与母亲本是不让我去的,说夜里的气凉,不小心是会感冒伤风的。然我不依,哭闹着要去,最后他们也便依了。母亲说这样也好,可与父亲作个伴,但须得多带些衣被去,以防着凉。
不一会,我和父亲便上路了。
“爸,你在稻田里见过野猪么?”
“见过哩!大野猪很凶呢,发起狂来比老虎还厉害!你怕么?”父亲答道。我明白父亲是想让我生畏回家睡觉去,然那时的我却知道他的主意的。
“不就野猪么?我不怕,我们有两把长柴刀呢,那野猪要是敢来,我就一刀扑通了它!”我心里虽有几分畏惧,但嘴上却不肯服软。
不一会我们便到了自家的稻田边上,在一间父亲早已搭好的木棚里铺上被褥,父亲便坐着,天色却渐暗下来。或是因为将入秋了,夜空格外地明净,抬头可见一轮圆月独悬空中,月光把周围的一切照得发白。徐徐而来的山风拂过稻田,“沙沙”地响,夹杂着土地的气息直扑进我的鼻孔,让人觉着十分的舒惬,我便依着父亲斜躺着,意犹未尽。
“爸,你当真见过野猪么?”我转而来了兴致。
“到了半夜,你醒的时候细细听,若附近稻田里有哗啦啦的响声,那便是野猪来了,你可随我出棚子,待我就拿起那旧铁盆,猛地用柴刀敲,‘哐哐’一响,野猪就会被吓得四处逃窜,有趣着哩!”父亲笑着对我说。
“那野猪会伤人么?”我虽觉得父亲说的很有趣,却多少有些害怕的。
“野猪也怕活人哩,只要有人气在,野猪是不敢近身的,况且我们手里还有长长的柴刀哩!”父亲这么说。
“对,它要赶来我拿刀劈死它!”我随手拿起身边的柴刀比划,不觉间胆子大了许多。
“那野地里会有恶鬼么?”我似乎想到了什么,紧接着问。
“呵呵……,哪有什么鬼怪,那都是偷稻贼玩的把戏。以前他们为了唬看夜稻的人,就在夜里躲进山林里学鬼叫,但这能吓唬得了谁,还不让咱村里的阿力扔石头砸过好几回,以后偷稻贼就再也不敢耍花样胡来了。”父亲看着我笑着说。
“哦……那明年你们还是这样种田么?”
“明年咱家就不种稻了,明年我与你妈准备进城去开个店,你再过不久也要进学堂读书哩!你以后可要好好读书,就会有出息,不用像爸妈这样累身子啦!”父亲说完就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夜空,他手中那一闪一亮的烟头仿佛夜空中一颗明星。
我不知什么时候入睡去的,那夜我也未听见野猪穿行于稻田里哗啦啦的响声,而父亲手中那闪亮的烟火头却在我的梦中晃动起来,随即接成一条通向远方的漫长而又明亮的路来。